要谈骊姬,首先就必须说一说晋献公。历史上对晋献公其人的评价,一直是毁誉、功过参半。晋献公名诡诸,他的父亲便是大名鼎鼎的晋武公,作为“曲沃代晋”之后的第二代奠基者,他是扛着父辈的旗帜,将之插得更远更高的一代有成之君,可以说晋国之所以后来能在春秋末期,与楚国在霸主之争中平分秋色,晋献公个人的功劳是不可磨灭的。可是,恰恰就是这么一个一生都在志力于实力扩充的一代雄主,却终究因为暮年的晚节不保,误宠妖姬,以至于干下了一系列祸起萧墙之事,弄得整个王室家破人亡,搅得整个国家更是危乱重重,战火荼毒,民生凋敝。
公元前663年(晋献公十五年),晋献公仗势欺人,率兵攻打骊戎部落,做为战败的兄弟民族,为了向前来侵辱的强势国家投诚,他们除了放下武器之外,同时也将本国最美又身份尊贵的两位公主献于晋国。这其中的一个美女,就叫骊姬,也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骊姬乱晋的女主角是也。
很难说骊姬一开始到底是不是以复仇女神的心境来到晋国的,但是她一定不会爱上献公这样的仇人,这不合情理,他那么老,暴戾,冷血,兼且无情,即使委身于他,她也不会对他产生爱意,因而后来对他的背叛那般恣意,男欢女爱的忠诚不应该束缚于她的行为本身,所以,后世伪君子们总以女德唾骂于她,在我看来很是无稽(你应该忠诚于强暴你的臭流氓吗?!)。但据说自从见到这对尤物姐妹之后,一向穷兵黩武的晋献公就仿佛换了人儿似的,荒淫无度,言听计从,六亲不认。没过多久,干脆将年老色衰的原夫人废黜,改立骊姬做夫人,封少姬为次妃。
献公的这一做法,很快引起了国内群臣的不满。当时有位名叫史苏的大卜就曾惴惴不安的向大夫里克预言;“不好了,晋国出现败亡的兆头了,这可怎么办?”在献公诸臣之中,大夫里克功劳彪柄,位极人臣,一直以来在晋献公东伐西讨、南征北战中,大夫里克凭借着自己独当一面的统御之才,成为了献公开疆拓土的最得力的副手。听了史苏的话,忠君爱国的里克当然大吃一惊,连忙追问:“大卜所言的亡晋者是谁呀?”史苏说:“还不是新夫人骊姬。”凭里克对献公一生的了解,这样危言耸听的话,当然不信。
见里克对自己的预言态度踞傲,史苏于是又不慌不忙的进一步解释:“唉,大夫您想想,当初夏桀征伐有施氏,有施氏战败后进献妹喜给他,妹喜得宠,夏朝灭亡。后来商纣王征伐有苏氏,有苏氏进献妲己给他,妲己得宠,商朝亡国。再后来周幽王征伐有褒氏,有褒氏进献褒姒给他,褒姒得宠,西周灭亡。今天我们的国君同样因征伐而俘虏美女,加之一样极其宠爱,难道他不是正在走向夏桀、商纣、幽王的末日之路么!” 正所谓当局者迷,旁观者清,听了史苏一番解释之后,里克这才一如醍醐灌顶,一边点头,一边感慨曰:“是!”
可是,大臣们虽苦心孤诣,议论终归议论,谁又能拿国主献公的执迷不悟有什么办法呢?除非他不想要命。
不久,献公的专宠之下,骊姬怀孕了,十月临盆,产下一子,取名奚齐。关于这个儿子奚齐的身份,史书上一直说法不一,怀疑最多的是他根本就不是献公的儿子,而是骊姬与男宠优施的媾合产物。优施是一位专职宫庭娱乐的伶人,他的公开身份是晋献公的宠优,优施是国王献公宠幸的一个戏子,那时候的国主,好多都这德性,男女通吃。在冰冷寂寞的宫庭,优施不仅是骊姬的感情慰藉,同时更是骊姬政治上的总设计师,他的气魄之大、眼光之远、心计之深、谋划之周断不输于吕不韦。历史上著称“优施教骊姬”,更有著名的“骊姬夜哭”其实皆是出自优施的神来之笔。
随着年月的增长,献公岁数越来越大,而他们的“儿子”奚齐也一天天长大了。献公对夫人骊姬的宠爱却是有增无减,愈发依恋。《国语?晋语》中曾经有那么一段十分细致生动的描写,说是有那么一次,晋献公失眠没睡好觉,转天对一个大臣无故发牢骚,大臣被一顿莫明其妙的臭骂后,很是郁闷的问:“床笫之不安邪?抑骊姬之不存侧邪?”,这句话用现代语翻译过来就是说:“大王,您夜里没睡好吗?莫非是骊姬娘娘没有在您旁边?”由此可见当时的晋献公,有多么依赖他的骊姬娘娘,试问一个如此依赖于女人的国君,他又怎能不昏愦呢。
晋献公一共有八个儿子,其中有三个儿子最为贤能,他们分别是太子申生、公子重耳和二公子夷吾。重耳,就不用细细描述了,毕竟重耳之名如雷贯耳,春秋五霸中唯一毫无争议的三霸之一。二公子夷吾是重耳的异母弟弟,他们都是狐偃的外甥和狐突的外孙,二公子夷吾武功了得,象极他的父亲晋献公,有他生性多疑,心狠手辣的一面,也有他心胸狭窄,刚愎自用的一面。重耳和夷吾原本都比申生大,但是申生的母亲齐国人,在春秋时期,齐国的女子很是抢手,连《诗经》都有唱:“岂其娶妻,必齐之姜”。更何况,申生的母亲乃是大名鼎鼎春秋五霸中的首位霸主齐桓公之女,身出名门,承继着高贵的血统,申生因此子凭母贵,自小立为王储,又师承于两代少傅里克门下,可以说是占尽风流,加之本身性格谦谦君子,能文能武,品行纯良,又十分孝顺,实在是个万里难挑一的好孩子,在晋国的朝野一直享有很高的声誉。
对于这三个人中之龙的精英儿子,献公原是满意的,可是等到献公得到骊姬之后,他就和这三个儿子日渐疏远起来,和一向喜欢的太子申生也疏远起来,等到爱妃骊姬生下奚齐,少姬诞下卓子之后,在献公的眼里,更是只知有奚齐卓子,不知有重耳夷吾与申生了。
就连晋国的百姓都在传言纷纷,说是申生离废黜不远了。空穴来风,未必无因,果然,这一天终于来临。
献公实在是太宠溺他的新夫人了,男人一旦沉湎色相,往往倔强起来比牛还固执,如今一心贪恋于骊姬美色的老献公,就好比那头犟死不回头的大笨牛了,尤其不幸的是,他倔强宠溺着的偏偏又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。为了讨好爱姬,有一天,献公主动询问骊姬:“爱妃呵,我想我还是把申生废了,让奚齐当太子吧,不知你意下如何呢?”出乎意料的是,献公的提议,竟然遭到了骊姬哭哭啼啼的强烈反对:“我王,这可使不得呀。全世界都知道申生是个好太子,不仅会带兵打仗,还深得民心,您怎么能因为贱妾废嫡子而立庶子呢?您非要这样做,岂不是陷我于不义之地!”
好一个深明大义的伟大后母,好一番义正词严的铿锵之声,只可惜这些虚相全是假的,这招欲擒故纵的好戏,便是经由总设计师优施先生全情设计的,一出好戏,还得配上一个好的戏子,这一回优施不是戏子,骊姬成了戏子,经过一番深情并茂的演绎,加之几滴鳄鱼眼泪适时点缀,给那献公老头儿感动得呀,几乎当场飙泪,从此以后,两位骊戎姐妹,更是被宠到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以复加的地步。
而骊姬之所以如此强烈反对,皆因于她来讲,眼下施行废立不是不可以,而是时机尚不对。
骊姬是个工于心计的女人,何况她的军师又是那般智慧超群、神秘无比却又深藏不露。为了拱他们自己的儿子做上太子,优施先是唆使骊姬,离间献公与一干肱骨大臣的关系,凡是与太子及公子关系密切的大臣,一律疏远或者调离。同时,骊姬还以重金大肆收买人心,其中,有两位在历史上比较著名的奸臣,梁五,东关五,就是在骊姬的糖衣炮弹之下,飞快的跳下这趟混水。这两人后来被人习称“二五”,和骊姬及优施一样,原本梁五和东关五也是献公的宠臣,他们不仅是献公的密臣,有时候也会作为献公的床幕之宾,借勾搭之事,对朝中政敌,行祸害之实。
骊姬与二五暗中勾结,让他们对晋献公说:“曲沃这个地方,是晋国祖庙所在,最好派太子申生去镇守,蒲城和南北屈,是边防要塞,最好派公子重耳、夷吾分别防守,”献公中计,只留下奚齐与卓子二人在身边,以伺机废立,史称“二五害晋”。当三位公子都被调离晋都之后,骊姬又开始大玩手段,献媚取宠,一会儿哭一会儿笑,逼得献公是神魂颠倒,是非不分,经常头脑一热,恨不得早早解决了申生,扶正奚齐。
如果说褒姒一笑倾人城,再笑倾人国的话,那么骊姬女士的看家本领则正好相反以哭取胜,关于骊姬夜哭,《东周列国志》里就曾经记载过这么一则小故事。有一年,骊姬劝晋献公召回太子。太子见过晋献公后去拜见后妈骊姬。骊姬请太子吃饭,言谈甚欢。第二天,太子入宫谢恩,骊姬又请他吃饭。当晚骊姬向晋献公哭诉,说太子调戏他,还说了"我父亲现在已经老了"这样的话。又说她可以和太子一起去皇家动物园交游,让献公在台上观察。第二天,骊姬叫太子和她一起郊游。骊姬先在头发上涂了蜂蜜,使蜜蜂都聚集在她的头发旁边。骊姬说:“太子您可不可以帮我赶走它们呢?”太子从她的身后用袖子赶走蜜蜂蝴蝶。晋献公看见了,以为调戏的事情是真的。
一时之间,献公恼羞成怒。献公之所以恼羞成怒其实这里面还牵涉一段陈年往事,这段往事说起来蛮是丢人。话说当年,申生的母亲原本是许配给武公的,也就是说,申生的母亲原是献公的后母,武公在世时,便因为献公的勾引,两人有了不伦的关系,生下申生,寄养乡下,后来,武公死后,迫于齐姜娘家的势力,献公正式娶齐姜为妻,并且立为夫人,这才有了申生明明比重耳及夷吾小却被立为太子的后事。不曾想几十年过去了,旧事重演,这一回来撬墙角的却是自己的亲儿子,献公能不动怒吗?是可忍孰不可忍,献公简直恨不能马上冲过去,一剑刺死太子。这时,又是这骊姬装模作样的跪下来求情,骊姬说:“王,您现在杀了他,知道的会说是太子做下丑事,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这个后母不容人,还是忍忍吧。”晋献公是见不得夫人哭的,一见骊姬哭泣,立马变得六神无主,象个听话的孩子似的赶忙一把扶起夫人,同时着人将儿子赶出宫门,让他滚回曲沃驻地去。
过了一段时间,在优施的设计之下,骊姬又开始继续往献公父子的关系里下蛆。这一次,骊姬着人告诉申生一个梦:“申生啊,献公夜里梦见你娘了,你娘说她在那边什么都没有,你当儿子的,为什么不好好祭拜一下自己的母亲呢?”申生是个孝顺的孩子,听了这话以后,马上就在宗庙里大祭母亲。按照晋人的习俗,祭奠完毕之后,要将祭奠用过的猪、牛、羊等肉类,派人送给父亲享用。哪知就在申生送上来的一大堆肉食中,骊姬悄悄派人动了手脚。那几天赶巧献公不在宫内,献公外出打猎去了,等献公回来,那些肉早已被骊姬派人浸了毒药。
当厨子们捧上申生敬献的祭肉给献公品尝的时候,骊姬突然阻止道:“放了这么久的食物,为安全起见,还是让人试一试再吃吧。”结果,这一试不要紧,竟然当场毒死了好几个试菜的仆人,这下子,献公对申生恨得牙都碎了,内心深处,已动杀机,远在曲沃的申生哪里知道自己的肉被人下了毒啊,接到晋都忠臣幕僚的消息之后,可怜的孩子,吓得魂飞魄散,他的少傅里克以及其他大臣们都劝他逃走,可是迂腐的申生一方面不能自辩,另一方面又不愿意让父亲背上杀子的恶名,干脆自己在曲沃的宫中吊死了事。
申生的悲剧使我们再次领悟,心地过分善良纯洁,在一个充满邪恶的政治环境中,往往成了邪恶势力的祭品。太子死得很无辜,也很不值。
太子死后,骊姬又开始与她的情夫优施设计暗算另外两位公子重耳和夷吾。
在得知太子死去的噩耗以后,重耳和夷吾赶忙回到晋都宽慰父亲。哪知他们一回晋都,就有佞臣前来告密,说是骊姬正在密谋对策,想要暗算他们,让他们赶紧逃离都城。。。重耳和夷吾一听这话,哪里还敢稍作逗留,急忙驾起车马,漏夜出城,直奔驻地而去。却不料,他们前脚一跑,骊脚后脚就跑至献公跟前告恶状:“大王,我看申生谋毒之事,想必重耳和夷吾也是同谋,否则,他们为什么会做贼心虚,与大王不辞而别呢?”到了这个时候,已经老迈昏溃的晋献公,他的心里哪里还有半点亲情,立即派出军队,兵分两路,去追捕重耳和夷吾二人。
在幕僚的掩护下,夷吾成功出逃至梁国。而重耳在逃跑时却被一位名叫勃鞮的追兵砍掉了半截袖子,重耳差一点儿就被刽子手们逮住了,所幸在介子推等人的掩护下终算成功脱逃。十九年以后,重耳辗转于许多国家,历经苦难,后在秦国援助之下,于62岁高龄回国继位。虽然在位仅仅九年,却成就了响当当的一代霸名,此乃后话。
且说逼死太子,逼走了两位公子之后,献公果然正式立奚齐为太子。骊姬及优施的阴谋终于得逞,正在他们兴奋得忘乎所以的时候,他们恰恰忽略了黑暗中,还有一双鹰隼一般的眼睛正虎视眈眈的望着他们。是的,那人不是别人,正是晋国赫赫有名的两代少傅,卿大夫里克,里克是太子申生的忠实拥趸,申生是里克的得意门生,自从爱徒被妖姬活活的逼死以后,能征善战的老将军里克便一直明里韬光养晦,暗中寻找复仇时机。
公元前651年夏天,献公病逝,为了铲除骊姬一党,里克暗中收买了几位带刀门客,就在给献公出殡之前的那个晚上,门客们悄悄的混入了宫中,当幼主奚齐前来吊孝的时候,门客们一拥而上,当场将奚齐刺死于灵堂。骊姬闻讯,哭得死去活来,这时优施又一次悄悄献计,让她赶紧把妹妹的儿子卓子扶上王位,这位卓子同学的身份仍然来历不明,然而就在大臣荀息及一班文武官员殡送完两位国君,拥立新君的日子里,大夫里克亲自率领家丁杀进了朝堂,终于将年仅九岁的新主卓子当场摔死,斩草除根。这样一来,骊姬再无棋子可用,到了这一年十一月,大臣荀息于绝望中悲愤自杀,晋国大乱。始作俑者,一代妖姬骊姬,最终因为事情败露,被晋人以鞭子活活抽死。
这,就是这位红颜美女的全部故事。《列女传》里有评骊姬:“妇有长舌,惟厉之阶。”又曰:“哲妇倾城。”此之谓也。这段话的意思是说,女人爱嚼舌根子,往往引发亡国的祸根。而后一段“哲妇倾城“来源于《诗经》,“哲夫成城,哲妇倾城”这句诗的意思是说:聪明的男人可以建成一座城市,而太聪明的女人却能够毁灭一座城市,比如骊姬。其实这还是古代一些伪道德家们,对红颜美女一种矛盾复杂的心理病症,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,其根底深处,仍是对女性姐妹充满了恐惧的敌视。
纵观骊姬的一生,实在是可怜又可恨。晋国毁了她的国家,甚至还有可能杀害了她的父母亲人,她的兄弟姐妹,她本是以一个无家可归任人宰割的战俘的身份来到这个国家的,同时,她的到来本身就是一种灾难的延续,她嫁给了不共戴天的仇敌,这个仇敌老而且残暴昏愦。她本来渺小如一粒历史的烟尘,生活改变了她,政治改变了她,歹毒或者原非本意,是母亲的天职重塑了她的人生,她终于凭美貌和智慧,以毒舌和眼泪为武装,走向了一代妖姬的噬血旅程,她孜孜不倦的为自己的儿子讨取利益,并且,她确实做得很阴险,也很歹毒,滥杀无辜尤其令人憎恨,但是就算她做得再歹毒,其实也并不比一个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及政治家们更残酷,更凶狠,所以,我个人以为,凭什么非得只有她一个人,为那段历史负责,承担所有本应由政治承担的祸国殃民的罪孽?
毕竟,她只是一个女人,尝够了国破家亡的苦难,也看破了红尘里男欢女爱的真真假假,为了儿子,她选择了一个母亲应有的执着与本能,单是这一点儿,她就不应该永久的被钉在《列女传》的孽嬖柱上供人一千年一万年的唾斥。不信回过头来去想想,去看看,看看那位一样为人父亲的晋献公,所谓虎毒不食子,一代雄主的他又为自己的儿子做了些什么,不亲不爱,见异思迁已然恶劣,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信任,并且在尚未调查清楚的状况下,大开杀界,象这样的混帐男人,这样的冷血君主,历朝历代,比比皆是,凭什么一句红颜祸水就为他们开脱了本应负有的全部罪责?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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