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汀烟云,两坡雪覆,分不清哪树是梨花,哪树是李花?池塘春影,被觅食鸭群嘎嗄啄乱,几波粼白,几波粼绿。
五沟里,这个偏僻小山乡,早早领受了细雨的滋润。田埂湿漉漉的,野菜杂草开了小碎花串成一路,延伸到阳光照射的亮点里。和风微拂,雾岚流低,引家犬轻吠数声,又徐徐飘入谷涧深深。山乡的静,涂抹在仲春的画板上,一笔带过斑鸠的轻啼。
或依山而建,或临溪而居,家族式院落散布在缙云山脚的坡丘,参差错落。走上一两里地,才见得三两住户。院子掩映于绿竹果林,大小各异,但布局大多相似:仿四合院构成,中间若大一方天井当作晒坝,红薯干、玉米粒、蕨几根什么的,分片铺放向阳的地儿,祛湿防霉。晒坝对面是堂屋,两侧有东、西厢房,偏角处安置灶台、猪圈和鸡鸭棚。
围墙与院门,在路人眼中才是直观而稀奇的。碎石片或者泥土垒墙,散发原生态的乡土气息;木柱方梁,穿斗连系,简易门上牌匾雕花刻字,早以班驳模糊,廊顶盖几尺灰瓦,隐约古代书院的遗风。或许因幻觉吧,心生疑窦,“游客不入神仙地,人在珠帘第几重?”
李家院子,依山傍水,风景尤好,游人常去他家打尖歇脚。李家院子的墙是土墙,俗称干打垒。它的制作流程简单,就地取材,将粘土碾细过筛,掺水加草筋和匀,灌入木模里捶打夯实,晒干便可砌墙了。李家墙厚半米,屋内冬温夏凉,宜居。不过,土墙吸潮,时日一久,外墙表面生出些苔藓,渐渐染上一片片湿绿色,污痕让院子显得苍老沉重。偶尔,墙缝中伸出几株野草开一串小花,调和出一番新鲜逸趣来。李家院门不算宽阔,四尺左右,油漆早就退还给杂木原色,一条细裂缝从顶部到门扣,门显得旧了。门两侧的墙边码放着秸杆和枯树枝条,整整齐齐的,间接地保护墙基免受斜雨冲刷。游客稍不留神,还会担心误入了谁家的柴房。
柴扉苔墙,春色难关。不识出墙的红杏,却见婆娑樱桃枝叶中黄绿的嫩果,成群结伴似地嬉闹,探头园外。小叩院门,无人自开,我瞄见堆满杂物的西厢,一架旧式雕花木床古色古香,床顶屋面的玻瓦投下一柱阳光,在暗影中勾勒出韵味。端着相机,我就往里走。猛地窜出只土狗来,汪汪狂叫着扑向我,恐怖啊!我下意识顿住,弯腰拣石头木柴,准备撕拼。不料,侧边又杀出两只白鹅,昂昂高鸣,低头曲颈啄过来,护院撵生人。我慌忙突围,狼狈地逃到门外,放弃了献身艺术的念头。
李家女孩跟着出来,吼退了狗。问明我的来意后,她咯咯笑了,亲领我去拍摄照片。女孩二十来岁,细长身材,阳光青春的容貌,给人健康亲切的感觉。她家还算殷实,经营有半坡果林、二十几亩田和一个大堰塘。堰塘蓄水,种莲藕、养鱼禽,塘堤岸边胡豆花开点缀紫蓝;残留稻茬的田里灌着水,正闷杀越冬的害虫幼蛹。李家非常好客,邀我们一行人在她家歇息吃午饭,价格极其便宜。土鸡汤、炒鸡蛋、清蒸鱼、腊肉烩蒜苗、几盘鲜蔬野菜,在晒坝阳光下摆上一桌,也就按人头收个十几块钱。谁若酒瘾上来,她家有自己泡的桑葚酒、柑橘酒,2元一两,尽情醉去。
城市的扩张逐渐侵略到五沟里,女孩有些不安地说,大学城、IT工业园已经在附近开始征地。尽管乡里会补给她家一笔可观的费用和相当面积的住宅,可她舍不下这块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土地。柴扉苔墙,不起眼的家什,难用钱来折兑吧。女孩的话提醒了我,赶紧照几张相片啊,以后这里就只有厂房、教学楼了。
阳光尚好。西厢外墙水气晒干了,青苔似乎退落到墙根附近。不知谁用石灰水在墙上写下标语“毛主席万岁!”非常醒目,让人心存感念,暖意跟着升上来,一下子质朴许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