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所经历者无非生与死两件事,生贯穿着人存在于世的始终,死等待在生命的结尾。是在最后一刻才来的事情,而且由生到死也不过在转瞬之间,死后一秒钟和死后一万年对于已死的人没有任何区别。有所区别的是生命离体的那一瞬间,那一瞬间死发生了。与漫长的人生相比,死的一霎是何其短暂,与死的一霎相比,人生又是何其漫长,漫长的不成比例。但我们又何曾感到过人生的漫长,在死来临时,每个人都无一例外的感受到人生的迅疾和飘忽。固然,死的一霎短暂如风吹灯灭,但死后的岁月却无穷无尽,没有尽头,那对于我们就是无穷尽的死。如果我们不能从未来的时间中重生,那我们的死就永久存在,直到时间的尽头。但即使到了时间的尽头,我们的死还是存在,除非我们重新复活。
活着时,我们能感受到生命的存在,也能想像生命的不存在,但我们不能亲身体验生命的不存在。我们只是知道有死这样一回事,也曾亲眼目睹他人的死,但确切的说,我们仍不知道死是什么,它对我们仍然神秘。我们只是想当然的谈论死,而无法探知死之真相。所有谈论死的人都是未曾死的人,而死去的人又不能开口说话,他们只是用他们死的事实,向我们讲述另一个世界的神秘和虚无。事实上,我们也真的把死当成了虚无。但死又不完全等同于虚无,死只是虚无的一种表现形式。我们直观到存在——生命,也直观到虚无——死。在这里死也可以是一种存在,而且,它也确凿是一种存在。当我们的生命进入虚无时,我们就用“无我”的名字汇入了虚无的背景。
进入虚无的人,便再也不会以直观存在的形式在时空中重新出现,因为他已不再是时空之物。只余下一个名字在活人的记忆中空置,而活着的人也将进入虚无。站在巨大的虚无背景前,我只看到所有事物的绝对无名。在所有存在中,我只看到一种存在,那就是虚无的存在,其它的存在都在缓慢或者快速的消失,复归于无物。生命是存在的,生活是存在的,我是存在的,但我的存在不是虚无的存在,只有当我是虚无时,我才会永久存在。但此时,我已不能称为“我”了。
人只要活着就总是活在希望之中,很少有人会想自己将来一定会遭遇灾难和不幸,每个人都想当然的回避这样的“预想”。但事情的真相是,每个人都有遭遇最悲惨不幸的可能,这只是个机率的问题,没有谁天生就对不幸免疫。我们随时都有可能遭遇不幸,随时都有可能失去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。就在昨天,你还做着色彩斑斓的梦,有着无穷无尽的设想和打算,而今天一纸死亡的诊断书已摆在了你的面前。你的至爱刚刚离开你一会儿,但这“一会儿”却成了永诀。你可能认为这只是一种偶然,是只发生在你自己身上的不幸,但实际上,同样的不幸也正在别人身上发生。在整体上不幸是经常发生的,只是你暂时还没有被“选中”。
我们应当时刻准备着失去自己的所有,忍受最不能忍受的困厄,承受最不能承受的打击。因为这些对我们来说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,而且在有些时候,还是人生的常态。我不是要人们活在恐惧中,而是要人们能直面恐惧。当一个人觉得自己能够忍受最坏的遭遇时,他才会以最健康积极的心态投入人生。
早晨醒来时,感觉到一天的美好。晚上睡去时,感觉到一天的平静和轻松。厄运没有来,便是最好的运气,如果有什么让自己欣喜的事情发生,那就是一种意外的恩赐,这样我们即会以一种感恩的心态度过生存的每一天,又会保持一种清醒以迎接那可能发生的困窘和不幸。
但即便我们对最坏的事情做了充分的准备,当它真的来临时,我们仍会不堪承受其打击。因为我们所遭受重创的不是理智,而是情感,情感会本能的放大我们遭遇的不幸。但如果我们在平日积攒了足够的“理性”,我们也会比他人更快的在绝望中重生。但很少有人会预想自己可能遭遇最不幸的事,人们想得更多的是美好的事情。
也许人们更需要用幻觉来麻醉自己,但人们同样需要接种理智的疫苗,来使自己产生抗体。做为生存在世的人,不幸对你是随时可能发生的,虽然机率很小,没有谁能绝对的把不幸和灾祸阻挡在门外。重要的是,当不幸和灾祸来临时,你怎样看待它们,是当做一件不该发生的事,还是当做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来接受。也许你只认为好事才是应该的,坏事都是不该发生的。事实上,我们都是这样来看待所有的所谓好事和坏事,好事就接受,坏事就拒绝。我们都是这样可笑的认为坏事都应该落在别人身上,而自己独得好运。我们很少想到所谓坏事也是造物设计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,在造物那里,好事和坏事没有什么不同。或者说,在造物那里没有好事与坏事之分,一切都是自然,都是道。
当然,做为人我们就不能不使事物产生分别,以自身为出发点对事物做出判断。但即便如此,我们所说的不幸并不一定在每个人身上都会绝对发生。事实上,世上大多数人都会平平淡淡的走完人生的全程,而不会遭遇重大的困厄和打击。但他们在最后的时刻,还是会为自己即逝的生命而扼腕叹息,有的人甚至会一掬无奈的泪水,人还是逃不出“不幸的”纠缠。